小时候有一天坐在家门前晒太阳。隔壁大毛毛也坐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糊着火柴盒,叫我把手掌给她看看。我伸出手,她捏住我手背, 一个接一个端详我的手指心,看完一只手又看另一只,十个手指的指纹都细细看过,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一只螺纹都没有,十箕满天飞。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卖豆腐,······,你全是箕,将来是到处流浪的命。我睁大了眼睛说,你保证?
果然,十五岁开始像一叶浮萍越飘越远,不久飘洋过海去太平洋对面看西洋镜。本来说只看两年的,结果没看够,在墨西哥流连忘返。找了个跟人家谈判贸易协定的活计,三天两头飞华盛顿和渥太华,机组和宾馆人员都成了老相识。北美谈完了谈中美南美,在玻利维亚海拔近四千米高的拉巴斯首都机场降落时头重脚轻踏着云似的。机长关照,出机场前喝一杯可卡叶泡的茶会马上心旷神怡。机长还说,海拔越高降机难度越高跑道也越长。我说高高低低最好什么跑道都去看一看,什么茶都去喝一喝。
尝过美洲的味道了想去欧洲,于是又找了个读书的借口到伦敦扎了营当基地,暑假寒假春假没假都往外跑,南走西班牙安达鲁西亚看清真寺,北到挪威顶端看半夜不落的太阳。有一天在威尼斯圣马克广场中央就地躺下枕着双肩包晒太阳,不知不觉睡了个午觉,醒来想起大毛毛,不禁笑自己真的像个流浪汉。
在加拿大定居养家头几年,工作一放假就带上孩子飞出多伦多村去外面去看世界。推着童车闲逛法国南部乡村集市和意大利古镇石街窄巷。等孩子会跑了,去肯尼亚扎野营侵略野生动物王国,领会离狮子三步之近的威慑。等孩子会滑雪了,去瑞士让阿尔卑斯山风在耳边呼呼吹过。
也许假期里飞还不算满天飞,接了个到处出差世界各地的工作。没有时间观光,但个个机场出入如惯了如自家客厅,穿来梭去到了候机室后能享受一刻静思。想起多年前在拉巴斯机场和机长的对话,于是对着落地窗一面呡茶一面看跑道。窗外飞机和窗内游子都在排队待飞,只有远处夕阳从不等候,我低头吸口磨砂茶,再抬头那丝太阳已经不辞而别,留下一屋金光绚丽陪我喝茶。
有一次儿子在数我护照上海关入境章,数到四十几个时问我,你最喜欢哪个航空公司?阿联酋。为什么?因为机舱后部有个酒吧,酒吧桌上有盘精致甜食,甜食中有块开心果做的嫩绿小糕点,放在嘴里就融化,那是神仙果,天上才吃得到。他又问,你飞行时间最长是哪次?是在加勒比海从巴巴多斯飞往多米尼加。他疑心地看看地图,两个岛那么近,怎么可能?我说,上了机发现当地的飞机象分享出租车,哪个岛上有客叫车就去哪个岛停一停,应该一个小时的航程结果花了十六个小时。我告诉航空小姐,我在多米尼加丰业银行有约,你得保证我及时到达。她说,我们保证你到达,但不保证你啥时到达,这安地卡机场门口就有个丰业银行,你去见他们不就行了。她真可爱,还替我安排工作。
我伸出手指摊在儿子眼前,你看这指纹像不像一条条没有止境的跑道?这叫满天飞。儿子摊开他的手指,也是个满天飞。我说,你肯定会飞去月亮看看,也许还会水星金星火星木星一路停过去,要记住他们可能不会保证你啥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