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点滴

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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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玩具是万花筒。小时候的玩具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万花筒也不例外。用三块拇指宽长方形的玻璃鏡片叠成一个三棱鏡,包上一圈硬纸卷成筒状,底部放两块玻璃片,中间留出空间放些各式形状五彩缤纷的碎纸屑,首部封好留个洞,对着阳光眯起一只眼往洞里看,一边看一边用手转着筒,哇嚓,这么简单平常的几件小东西居然能构造出如此一个多姿多彩的缤纷世界!每次一拿起万花筒都会惊叹不已,流连忘返。

长大了,好多年没想起万花筒。一直到自己有了孩子,老大两岁过圣诞的时候,圣诞袜里摸出一只万花筒。我一把拿过来,一声惊喜,即刻沉浸在万花筒内,赏心悦目,忘了筒外周围。一只万花筒把我带回童年,带回幻想,带回新鲜。女儿拽我袖子老半天,最后一把抢回去,我才回到现实。像更了新一样,眼神和我两岁女儿一样充满好奇。

女儿去上大学了,身后扔下几箱旧衣服书本归垃圾。我去翻了一番,突然在一堆旧玩具里发现那只多年久违的万花筒,还是那么灿烂,还是那么鲜艳。一眼望进洞里,里面的世界更灿烂、更鲜艳!我闭上一只眼在地上坐了半天,右手握着万花筒,左手一会儿快转,一会儿慢转,看了个够。鲜红鲜红的五角星变成天蓝天蓝的多齿轮,翠绿翠绿的椭圆形换成深橙深橙的三角形,粉红粉红的月季花化成嫩黄嫩黄的玫瑰,一动一个样,一转又一张图,显尽人间千姿万态。儿子在旁边告诉我水壶烧开了我都没听到。

有一天,我坐在电脑前加班。儿子下楼来找夜点吃,见我一脸倦意,脑袋凑到我肩膀上问我在看啥,我说在审阅一年一度的操作风险全面检查报告,枯燥无味。他伸手从窗台上抓来那只万花筒放到我眼前,说给我补充新鲜。我眯眼一看,顿觉心旷神怡,喝了兴奋剂似的。

万花筒从此站在我电脑旁边,我要是累了,腻了,烦了,拿起万花筒瞄一瞄,就像按了重启键,世界又从头开始,我又回到童年的心境,眼前尽是美好,天地充满神奇。万千世界,只等一双探索的眼睛。

 

晨露点滴

摸螺蛳

回爸妈家探亲,天天去楼下菜店转一圈买点菜。有一天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一岁半左右的小男孩也在逛菜店。小男孩一手搂着奶奶的脖子,一手指东指西,屁股一撅一撅地使唤着奶奶这边走那边走,眼睛睁得圆圆的又看水果又看鱼,象块海绵似的把眼前的形形式式吸进大脑。

走到一桶河螺蛳前,小孩子忍不住好奇心,泥鳅似的从奶奶身上滑下,跑到螺蛳前打量这究竟是啥东西,很快伸出小手要去触摸螺蛳;奶奶心急手快,一把拉住男孩把他拽回腿前,两手往男孩腋窝下一托,男孩与螺蛳便被活生生地分开了,男孩又被奶奶牢牢关在怀里。男孩伸长手臂要下地摸螺蛳,奶奶紧紧抱着孙子不放手,嘴里唠叨着这东西脏,不能摸。

想起我自己的孩子这么个年龄的时候让他们摸米、摸沙、摸豆、摸鱼、摸蚯蚓等等,他们第一次体会到各种各样的手感时眼睛里放射出那股兴奋。崭新的世界迷住了孩子,孩子的好奇迷住了大人,大人就又变成小孩用孩子的眼睛把世界重新看一遍。

记得有一次老公和女儿在湖边玩耍,一条细细小小的水蛇在岩石上晒太阳,老公迅速又小心地抓起那条蛇放在手心里,两手不断前后换位让小蛇从一只手心游到另一只手心,一边爱惜着小蛇一边鼓励女儿靠近小蛇。女儿看得出奇,开始吓得哇哇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指去摸一摸,再过一会儿便壮起胆子把小蛇轻轻接到自己的手心里来感觉它、爱护它。她仰起小脸,一脸兴奋和自豪,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世界多美妙神奇、多值得热爱。

我忍不住想帮帮这个想摸螺蛳的小男孩,便过去向他奶奶求情,说这螺蛳让他摸一摸没关系,那边可以洗手。他奶奶斜眼看看我,眼神好像说我多管闲事,抱着孙子走开了。小男孩趴在奶奶肩上一脸失望。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去乡下,舅舅带我去河塘里摸螺蛳、溪沟里捉泥鳅,越想越同情这个小男孩,忍不住弯腰从桶里抓起两颗螺蛳,从奶奶身后追奔上去,悄悄把螺蛳塞在小男孩的手心里……

晨露点滴

两对活宝

DukeDragon    两小无猜

公爵是拉布拉多狗和狮子狗的混种,今年七岁,七七四十九,相当于年近半百,性情温顺。小龙是孟加拉猫和埃塞俄比亚猫的杂交,今年五岁,和刚出生时一样好奇好动。

公爵和小龙天天嬉闹,打得不可开交。公爵把小龙的整个脑袋含进嘴里,四个猫爪和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狼狈乱舞。等公爵把猫头安全吐出后,小龙往后退出两三米,然后冲着公爵狂奔过来,往空中飞身一跳,前爪攀住狗头,垂吊狗颈,后爪一蹬,轻捷地翻过身骑上狗头,然后纵身一跃飘然而去。公爵被小龙当了体操杠,恼羞成怒拔脚去追,可是狗爪子在木板地上打滑,机灵的小龙早就一溜烟躲到一品红花盆后边去了。

玩累了,小龙和公爵会背靠肚象两只叠在一起的调羹一样躺着休息。特别是下午,太阳晒到客厅地毯,公爵横伸四腿懒洋洋地躺着做梦,小龙贴着公爵温暖的肚子蜷曲在他怀里打呼噜,活象一对情人。

贝拉和爱戈是盎格鲁萨克逊和汉人的混血,都上中学。贝拉阳光灿烂,爱戈细水暖流。贝拉比爱戈大三岁半,玩起来却象一对双胞胎。姐姐面朝上躺在沙发上忙着跟朋友在手机上聊天,时不时玲琅大笑。弟弟看着心里发痒,爬到沙发上沿,脸朝下躺着观赏姐姐。不一会儿,他的手指在戳姐姐的肋骨,姐姐笑笑不理他。于是,他让自己滚下来压在姐姐身上。姐姐不得不放下手机,与弟弟开战。一眨眼两人都滚下沙发,在地上折腾。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四条腿搅成一堆,两双手互相顶着,两张脸涨得通红,小女尖叫小男嬉笑。贝拉好不容易挣脱弟弟的包围,拔脚往楼上跑。爱戈从地上跳起紧追脚跟,很快又在楼梯上打成一团。

等到两人都玩得筋疲力尽了,人还躺在地上喘气,腿还缠着一个乱结,贝拉又拿起手机浏览朋友圈,爱戈接着看他iPad 上的节目。弟弟心不在焉地顺手拿来姐姐一撮长发绕着他的食指悠悠转圈;姐姐自然而然把脚搁在弟弟肚子上轻轻推挪他的肚皮。

老公看着他们纠缠得这么开心,向厨房里回头飞给我一个眼色,眼神里充满调皮。我赶快扔下手中在洗的碗碟,飞奔楼上,锁进卧室。隔着房门,我几乎能听到他悄悄埋伏在门外的呼吸声······

晨露点滴

说起鸡来

小时候想吃鸡要等到过年,而且得先养鸡。过年前个把月妈妈从农民那里拎只活鸡回来,咱家厨房就成了鸡窝,小桌上面切菜下面是鸡笼。养到年三十,妈妈一早起来磨刀。鸡不象牛,拉到屠宰场会掉泪。妈妈在鸡旁边磨好刀、备好半碗凉水接血,鸡还在悠闲自得地用小脑袋点着拍子踱方步,不知道末日临头。妈一只手抓住鸡的两只翅膀加上扭过来的脖子,另一只手在鸡脖子上拽掉几根毛,拿起快刀,刀一闪,鸡给倒过来从脖子里放血,原来炯炯有神的圆眼睛渐渐失去了光亮,象一盏灯慢慢熄灭。等白瓷蓝边大碗里的鸡血满了,鸡脖子也瘫软了,妈妈把鸡头塞在翅膀下,把放完血的鸡搁在一角去烧水。我摸着鸡肚子,越来越凉。一阵风吹过来,搔动了鸡肚子上柔软的毛毛。有时候,可怜的鸡还抽搐几下。

妈妈烫完鸡,拽完毛,给我一把拔毛钳子叫我拔净细小的绒毛。个把钟头才拔得完,苦差事。然后妈妈破膛取内脏。她说吃鸡心会增强记性,所以我背课文过目不忘。鸡肚子里的东西虽然不太喜欢,还是用盐洗净切碎拿来做羹,鸡头鸡爪拿来炖汤,什么都不浪费。杀鸡、剖鸡、炖鸡,吃一只鸡要忙一天,但等到年三十晚上坐下来,一筷喷香的鸡丝入口,一勺透鲜的鸡汤下肚,就觉得白天的劳动值得了。

八十年代我出国留学,那时家乡还没有超市,菜场买菜,家里加工。到了国外第一次去超市,看到鸡肉居然是胸归胸腿归腿一盒盒给装好的,大小都一样,还给剥了鸡皮,包装得象是给博物馆摆陈列。那天晚上我给妈妈写信说:“妈,我不用跟你学杀鸡的本事了,也不用跟你一样为了不浪费去吃家里人都不爱吃的鸡皮鸡爪······”。

没过几个星期,我又给妈写信说起鸡的事:“妈,这里的鸡肉看上去厚厚的,烧起来没香气,吃起来没味道,一点不象鸡肉。这里的人用这个酱那个酱,纯粹在吃酱的味道。拿块橡皮浇上酱吃起来恐怕跟鸡胸肉一样。”

几年后我回国探亲时充满希望地问妈妈:“妈,还能吃到你杀的鸡么?”

后来时兴走地鸡、有机鸡,还是没味儿。鸡种被改了,糟蹋了,咋养都没原味。现在我孩子和许多年轻人只吃素不吃荤,有啥难。他们没尝过我小时候吃的鸡,本来就不知道开荤的味道。

如今提倡“从农庄到餐桌不到两百公里”,也就是说要吃本地种本地养的的食品,而不是跨洋过海从远处运来,所谓就地取材,节约能源,保护环境。咱小时候,鸡养在厨房里,两步就到餐桌,多神!

晨露点滴

过新年

泡泡糖

童年时,春节前最兴奋。

先是一只活鸡进门。妈妈早早地从农民那里买只母鸡回来养着。爸爸把厨房里那张小方桌四个脚用绳子圈起来,里面垫一些干草,做成一个鸡窝。每天喂鸡成了孩子的乐趣。母鸡歪着头用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孩子,孩子看着母鸡点头踱步,一天天长胖。有一年,准备杀鸡前一天,母鸡下了个血丝斑斑的初生蛋。孩子们缠着妈妈闹了半天,救下那条鸡命。每天一听到母鸡报告“格格格格······蛋······”,孩子们抢着去捡鸡蛋,奖励一把白米。其它年头没生救命蛋的母鸡养到年三十就被妈妈宰了,最漂亮的几根鸡毛留着给孩子做毽子,剩下的鸡毛和鸡胗皮一起晒干后拿去废品站卖了换钱买糖吃。

每年春节前妈妈给孩子们置办新衣过年。妈妈总是把我带去童装店让我自己挑一件包棉袄的中式棉罩衫。花花绿绿的罩衫一件件挂在墙上,我仰着脑袋思忖今年要白底蓝花还是灰底红花。买回家后妈妈把新衣服叠好放在五斗橱里,等到年初一早上才能穿。我时不时会去打开抽屉看一看摸一摸我的新衣服。

春节前巷口有人摆起大炉子炒干货,那铁锅子比家里的水缸还大,铲子跟铁锹一样长。锅里一半是沙一半是花生,炒货的小伙子腊月里只穿件单衫还满头大汗。妈妈掏出早已备好的花生、沙核桃、番薯干和香榧子,叫孩子们拿去大炉子边排队等着。大炉子旁边总有一些老人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孩子们在周围跳绳踢毽子,偶尔一只毽子飞进大炉子,炒货的小伙子便给个脸色或斥责一句。香喷喷的干货炒完了拿回家来,妈妈把它们装在八角锡罐里,正月里桌上天天有瓜子核桃招待客人。

年三十前做蛋饺。坐在煤饼炉前拿个圆圆的汤勺做蛋皮。用一块猪油把汤勺擦一擦,浇上一调羹搅好的鸡蛋,转一转汤勺把鸡蛋摊匀,蛋皮上放一筷冬笋猪肉末,用筷子裹成半圆形蛋饺。个把钟头做出两三大盘蛋饺,金黄油亮。做完蛋饺做油豆腐嵌肉。用筷子尖在方方的油豆腐上戳个洞,一点一点把调好料的猪肉末塞进去,油豆腐给塞得胖胖的,简直可以拿来当球玩。爸爸在旁边包粽子,浸好的竹叶清香缭绕。妈妈在磨黑芝麻做汤圆馅,更是香气扑鼻。

年三十白天不好玩,妈妈杀了鸡后忙不过来会叫我去拔鸡毛。年三十晚上最兴奋,一大桌好菜,熏鱼、白切鸡、炖鸡、红烧肉、春卷、响铃、韭芽肉丝炒年糕、粉丝蛋饺汤、没完没了。吃完了谁也不想睡觉,大人聊天,小孩嬉闹。大家都想放开门炮,从半夜起大小炮仗起落不停。

年初一终于盼到了。一睁眼先把手伸到枕头下去摸红包,抽出里面崭新的压岁钱,穿上新衣服,吃个大肉粽,口袋里装满花生、半指长的细细的小炮仗和一指长的泡泡糖,找邻居孩子一起去爬城皇山或保俶山,一路上比着谁吹的泡泡比糖纸上那个戴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吹得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