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进家门是给仨孩子一个惊喜。小女儿已屡次向圣诞老人许愿,大女儿再三保证不会忘了遛狗,胯下的儿子也拼命点头负责喂狗,当父母的终于悄悄软了心。先生在网上找到一只刚出生的混血犬,父亲是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母亲是金黄色的贵宾犬,这儿子棕黄长耳,四爪三黄一白。一窝里他最后一个被领养,种犬人说那是因为他性格最静,不如其他同胎崽好动讨欢。先生说那正好,本来就想找个三脚狗可以偷偷懒少遛几次。
等孩子都上床睡觉了,先生去把狗崽领回家来。抱他下车走到门口,把他门前地毯上放一放好找钥匙,他哗啦一泡屎撒在门前一个见面礼。进了厨房,他怯怯地环顾四周,然后跑到饭桌下倚着一只桌脚躺下。我和先生和他寒暄一番,把他脑门耳朵背脊亲亲热热摸了个遍。已是深更半夜,我想象着孩子早上起来见到他会如何兴奋,自己激动得睡不着。
记得领养公爵才几天,有一天全家出门办个啥事儿,把公爵留在家里。傍晚回来,我们还没进门,他又叫又跳迎上来,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撕着喉咙显然再说,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们抛弃我了,那又兴奋又感激的样子,简直超过鲁滨孙困在大洋岛上快三十年才得救。
那以后的十年里,公爵和我们日日相伴,夜夜相守。无论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公爵永远摆尾相迎,百日如一。孩子们当然早把遛狗喂狗的责任抛在脑后,但没少给过爱和陪伴。小女儿常常躺在他软软的肚子上玩手机,她的社媒圈里贴满了公爵的潇洒英姿。 吃苹果和公爵你一口我一口,可谓同甘共苦。 先生前些年商界遇难,心境困扰,公爵趴在他脚边陪着叹气,跟着他天天去狗公园放风。说是人遛狗,我看其实是狗遛人,为此心里对公爵非常感激。
前一阵子,公爵突然没了胃口,几天里从一个啥都要吃的馋嘴变成一个挑三拣四的精嘴。 给他食品变花样,换来试去,没啥好转。 先生专门给他烧香肠,他闻一闻低头走开。我说你香肠太油,他想吃清口的,给他煮鸡汤撕下鸡肉凑到他鼻前,他给我面子从我手里吃了两口就再也不吃了。我说狗不馋,要变天。先生马上把他送去兽医院。兽医院是私家开的,服务效益和公家开的人医院就是不同。一个小时后,医院打电话来,尿验血验X光照片结果全出来了。肺癌。肺里两颗肿瘤几乎有网球那么大,心脏边一串葡萄似的五颗。无治。全家眼泪汪汪,让公爵安乐归天吧。
公爵临走那晚睡在儿子床上,半夜他抬起头来仰天短啸,似乎想说什么,不断重复,眼神里充满绝望。我们一个个心都碎了。第二天,我和上司请假,上司说,你需要休几天就休几天,不算年假,算家丧假。
那个难忘的星期二,全家一大早抱着公爵来到他最喜欢的大公园,躺在他最喜欢的那片草坪上,默默地陪他最后一次享受阳光绿草。平时,他最爱仰肚躺在草坪上,朝着天蹬腿呼气让青草给他擦背;擦完背一跃而起快箭出弓似的去追逐松鼠。今天,他静静地趴在青草上,观赏着周围孩子们在嬉戏,松鼠鸟儿在觅食,一片安详。晚上太阳下山后,我们抱着公爵回家,把他放在客厅他最喜欢的羊毛地毯上,全家坐在地毯上围绕着他,抚摸着他。小女儿把他的脑袋搁在她腿上,轻轻地缕着他的毛,泪珠大颗大颗落在他头上。公爵在爱抚中渐渐入睡。九点半兽医准时到达,妥妥地准备好针筒,缓缓地告诉我们公爵不会有丝毫痛苦,耐耐心心地等我们终于点头,然后把一针安乐渐渐注入公爵的左臂。公爵抬了抬头,呼出最后一口气,脑袋在女儿的手中顿时变得沉重,我们便知道他走了,驮着我们的爱,留下了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