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娜出生于一九二五年的拉脱维亚乡下。六个姐妹她排行第三。冬天没有靴子和棉衣,她穿着爸爸编的草鞋、披着奶奶的大肩巾步行六公里去上小学,放学回家抱妹妹。有一天她蹭蹭爬到树上把婴儿搁在树杈间自己跑去玩了,一阵风把婴儿吹下树,虽没摔伤,妈妈气呼呼等着恩娜回家教训她,恩娜躲到奶奶的大裙子下仗着奶奶的庇护才躲过这关。
恩娜十七岁那年去首都里加探望已出嫁的大姐,没想到一去不回。正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占领首都,恩娜被困在里加。因为没有首都户口,被集中起来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去农作劳动,要么帮德军挖战壕,恩娜选了劳动。有个富老头看她高头大马年轻力壮,收留她帮他挤牛奶。恩娜每天小心翼翼躲避着老头的色眼,养牛伺家,每天起早摸黑筋疲力尽,警报响了人家都去防空洞躲一躲,恩娜挥挥手说还是让我就地躺一会儿吧。
苏联军队咄咄逼近,德寇日日败退。富老头雇了船逃往瑞典,中途船沉人亡。恩娜与其他难民一起挤上一艘撤往德国的大船。炮弹如雨落在港口,旁边一艘船被击中沉没,血水飞溅,尸俱漂浮。恩娜那艘船侥幸无恙到达德国,她在红十字会的难民营里度过一个寒冷饥饿的漫长冬天。
开春时,恩娜与其他难民登船去丹麦避难。船还没启程,船长被杀,恩娜目睹尸体从甲板上被扔进海里。船在穿越波罗的海时,二战宣告结束。船抵丹麦后,恩娜又进了红十字会难民营,一周能吃到一片面包。恩娜扁桃体发炎,烧得厉害,哑得无声,但难民营里无药可救。正好一对从苏联移居过来的拉脱维亚籍夫妇出现在红十字会要求做点义务工作,一见恩娜便把她送到天主教医院,恩娜才得以康复。
战后英国服装工业招收女工,提供吃住。恩娜又登船渡洋,穿过北海,去英国当了缝纫工。一周的工资刚够买一双尼龙长丝袜,那时透明尼龙丝袜刚上市,女人都穿裙子,哪个不想要一双。但正逢一九五零年是天主教圣年,恩娜一分一厘全存了起来,再向朋友借了些钱,赴罗马朝拜,感谢上帝让她从战争苦难中幸存下来享受和平。
在英国那几年,每个周末晚上有个业余乐队来服装厂表演。乐队里有个拉脱维亚籍风琴手,大战期间漂泊到英国,如今当了建筑工。同病相怜,两人很快恋爱结婚,生儿育女。恩娜二十八岁时全家漂洋过海移居加拿大开始新的生活。
十七岁那年离家,先是兵荒马乱与家人失去联系,战后拉脱维亚划属苏联,关闭在冷战铁帘后面,恩娜无法与家人联系。直到一九八二年恩娜才申请到特别许可证回国探亲,一下机便由克格勃专人陪同,入住指定旅馆,不得回乡,家人被接来首都团聚。母亲见到四十年前被打发去看姐姐的女儿不敢相信是真是梦。九一年苏联解体拉脱维亚独立后第二年,已六十七岁的恩娜终于如愿回到家乡拜访故居祖坟。这出门一趟,整整辗转五十年才得以回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